2000年前的关雎，27年前的早班火车，探究好情歌的深层之美

从古至今，那些顶级艺术作品中蕴含的美感是大抵相通的。尽管人们对艺术的欣赏习惯不断发生变化，审美标准也一再更迭，然而大美绝美的特质从未生变，也只有做到了大美绝美，才可称为恒久之美。什么才是出色的表达？什么才是深层的美感？对这两个问题，人们向来有着较为一致的标准，无非是在情、意、境这三个层面有所突破。

诗歌也好，音乐也罢，爱情题材总是占据着天然的优势，正所谓无郎无姊不成歌。放眼华语乐坛、日本乐坛以及欧美流行音乐，无论是脍炙人口的热门金曲，还是小范围内传唱的冷门歌，其中情歌的比例永远是最大的。过去是如此，现在是如此，将来还会是如此。

虽然当下的情歌数量甚巨，但能熬出头的作品终究是凤毛麟角。什么叫熬出头？一是发行之后能引起广泛关注，传唱度高，认可度高，翻唱率高。二是能跻身经典之列，并非昙花一现，有洞穿岁月跑赢时间的本领。

你不妨静下来数一数，有多少情歌可以自信地说自己熬出头了呢？很少很少。流行音乐中的绝大多数歌曲都系短命之作，别说一听多年了，往往是刚刚循环了几次便觉索然无味。

今天成蹊打算分享两首情歌，一首是来自2000多年前的《关雎》，一首是来自1992年的《早班火车》。表面上看两者毫不相干，实则深层里美感相映、情境暗合。为什么选它们？因为这两首作品的主题极其相近，都是表达男追女的暗恋情愫，无比细腻地刻画了单相思的心理活动。

关雎，诗经国风里的第一首诗歌，诞生于先秦时代，中国古代韵律诗的开山之作，对后世的文学、诗歌及音乐都有着深远影响。国风多为民歌，是诗经一书中颇具艺术价值的部分，因此关雎既是一首情诗，也是一首民歌，更是一首情歌。

关雎

[诗经·国风·周南]

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。

参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

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，辗转反侧。

参差荇菜，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，琴瑟友之。

参差荇菜，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，钟鼓乐之。

孔子在《论语》中曾多次提到过诗经，然而对具体作品给出评价的只有关雎，他认为关雎一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，是中庸之德的准确体现。

早班火车，Beyond乐队1992年专辑《继续革命》中的一首情歌，歌曲创作于日本，旋律上乘，歌词妙极，意境深远。这首歌不仅在当时非常流行，直到27年后的今天仍是很多乐迷的耳边最爱，还时常被一些歌手拿来翻唱。

早班火车

[作曲黄家驹/黄家强/黄贯中，填词林振强，主唱黄家驹，编曲Beyond/梁邦彦]

艺术表达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。任你的技巧再花哨，也抵不过真挚的感情流露，任你的设备再先进，也未必能演绎出长久耐听的旋律。有深刻内涵的作品，往往简约朴素大巧不工。

经典的嚣张之处还在于，它们可以无视时间。隔着2000年的历史长河，关雎和早班火车遥遥相望，它们除了可堪称经典美作以外，还有着颇多相似，特别是在情、意、境的表达方面。

情难自控

有一种说法，关雎中的君子是周文王，淑女是指其正妃太姒，但在数千年的流传中，这种说法逐渐淡化，如今它几乎可泛指一切青涩的单相思。诗人对姑娘一见倾心，随即深深坠入情网。越是得不到，越是思念得紧，甚至做起了两人相合的白日梦。作品看似简单，轻声诵读后却能激发读者的一系列联想，如爱情的甜蜜、追逐的不易和痛苦的煎熬。

早班火车蕴含的情愫也是如此。每天清晨盼望着在火车上见到心仪的姑娘，哪怕只是远远地闻一下她的气味也好。由于暗恋得太久，恍惚间出现了梦境，在梦中，姑娘轻倚臂弯，火车没了终点。这俨然是一部浪漫唯美的电影，连听者也早已置身于镜头之中。黄家驹的唱有一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温馨，再配上贝斯鼓点编织出的心跳和悸动，怎能令人不沉醉。

两首情歌都是描绘男子对女子的暗恋，情感是自然萌发的，程度是难以自控的，对细节感受的展现也高度相似，求而不得，辗转反侧，唯有梦中相会。

伊人入梦的情节既合乎情理又超出寻常，如此一来使虚实界限变得模糊，感情也得以拔高升华。

意画相通

关雎的文字内容和早班火车的歌词，简直就是两篇抒情诗，不仅字面含义美不胜收，而且还做到了意画相通。

在关雎里，出现了诸多静物，雎鸠、琴瑟、钟鼓等，虽为静物，但静中有动，比如雎鸠在雌雄对唱，琴瑟在弹奏和鸣，钟鼓在打击取悦，始终与主题紧密呼应。静物是呆滞的，可一旦活起来，立刻就能给人带来强烈的画面感。如在目前。

早班火车也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林振强在填词时使用了火车、玻璃窗、路轨等景物，细细品味后方知，这些物体也全都是动态的，火车的快慢行进，玻璃窗上的身影摇曳，路轨的不断后退，代入感强烈。如果够细心，你还会发现，歌词的前八句，每一句里都有动词和名词的巧妙搭配，可谓独具匠心。

天天清早最欢喜

在这火车中再重逢你

迎着你那似花气味

难定下梦醒日期

玻璃窗把你反映

让眼睛可一再缠绵你

无奈你哪会知

我在凝望着万千传奇

愿永不分散

祈求路轨当中永没有终站

盼永不分散

仍然幻想一天我是你终站

你轻倚我臂弯

火车呜呜那声响

在耳边偏偏似柔柔唱

难道你教世间漂亮

和默令梦境漫长

愿永不分散

祈求路轨当中永没有终站

盼永不分散

仍然幻想一天我是你终站

你轻倚我臂弯

多渴望告诉你知

心里面我那意思

多渴望可得到你的那注视

又再等一个站看你意思

三个站盼你会知

千个站你却似仍未曾知

好情歌不光有鲜活的画面，还一定能让人听到画外之音。两首作品开头对声音的运用极为巧妙，雎鸠此起彼伏的鸣叫声，火车从远处驶来并缓缓停下的声响，几乎有让人一秒入画的功能。

境外余味

作品的境界靠感知去对接，而境外之味需要深层领悟后才能获得。杰出的艺术佳作，一定会在呈现出的微妙境界之外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独特韵味，这韵味回味悠长。

关雎和早班火车是如何发散境外之味的呢？

运用遐想。

如果求之即得，那么后面的一切过程就都不存在了，恰恰是求之不得，才给了人无限遐想。雎鸠和琴瑟，直接影射了男女之情。火车，一个移动的封闭空间，本身就是发生故事的绝佳场所。有了这些物象，不止作者可以胡思乱想，听者也可以尽情虚构。执着的追逐是最刺激的冒险，前面可能有无数惊喜，也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越是如此，越是诱人。

巧用叠字。

重叠字词能营造出三种感觉，纯真之感、音律之美和生活情趣。关雎中的“关关”“悠哉悠哉”，早班火车里的“呜呜”“柔柔”，表面上平淡无奇，实则作用很大，不仅读起来悦耳上口，还使作品在极尽浪漫缠绵中不带半点猥琐之气，给人一种清纯明净乐而不淫的向往。

妙用乐器。

试想，如果给关雎配上鸟鸣、琴瑟及钟鼓的伴奏后，再以吟唱的方式演绎出来，将会是什么效果？想必一定是引人入胜百听不厌的。你还别说，古人就是这么玩的。

与关雎相比，在意境的编排上，早班火车就先进多了，除了魅力万千的人声和主旋律，吉他是当之无愧的神器。清脆的木吉他带着满满的期待，似有一股芬芳味道溢出。间奏的电吉他，不住地责怪自己胆小，暗下决心要大胆上前表白。尾奏的电吉他格外撩人，有恋恋不舍的心情，有恍惚虚幻的梦境，有未完待续的憧憬，还有此情可待的笃定。

随声能入画，余音可绕梁。好音乐一定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，就像一个多面发光的棱镜，每一面都光芒耀眼。这样的音乐作品，深层的美感独一无二沁人心脾，就连欣赏它们的过程都是一种绝妙的体验。

我们跟情歌没仇，只是不想再被烂情歌折磨耳朵。如果有好情歌，我们会加倍珍惜，因为在真正的乐迷眼中，每一首优秀作品都是求之不得的暗恋对象。

让那些美感深邃的好歌来得更猛烈些吧。